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戲子(完)

說明:

  「春和景明,舒爺不妨也出門走走,少沾染些惡俗趣味。」


配對:舒易鐸×容素
篇幅:3800字,一發完。
警告:配角×主角間非自願性行為描寫。
成份:BL / 古風 / 原創架空背景





  舒易鐸一個作客的,在慕府待了這麼陣子,早已明白容素身份。

  他是家伎,或說家妓。

  今夕是少爺,明兒是老爺,到了後天,連夫人也入到他屋裡。

  夫人滿面寒霜,進門先是一耳光摔在容素臉上,罵他淫賤斥他放浪,好似是他出去勾人而不是家裡人輪著趕著來弄他。容素挨打,不慌不怯,驚怒未顯,一臉的乖巧天真,軟慢語調裡盡是婉勸:「姊姊,身體要緊,您是千金之軀,為個連男人也算不上的賤妓折騰了身子,不值當。」

  再去三言兩語,舒易鐸都還沒回過味來,已聽聞裡頭淫聲浪語,見那姊姊讓個連男人也算不上的賤妓折騰了身子,滿滿當當。

  舒易鐸開了眼界,這小戲子在床上比在臺上還好看呢。

  送走夫人,容素闔上門板,神態顯出憊懶。

  他慢吞吞走到掛軸前,猛地掀開畫卷,拖長聲色裡盡是慵倦:「舒爺——」

  語帶嗔怪,可容素此時披衣散髮,敞開的衣襟束帶鬆落,底下教整個慕家人摸遍的身子將露未露,好似在引客人也伸手碰他一碰。

  舒易鐸不碰他,笑嘻嘻地分辯:「他父子倆出門一趟,我就隨處蹓躂,哪曉得小戲子今兒也開了張。」

  「春和景明,舒爺不妨也出門走走,少沾染些惡俗趣味。」

  「沒個人領著,爺人生地不熟。」

  「聽聞舒爺五湖四海都去遍,逛一座小城哪需要人作陪。」

  「就是五湖四海都去遍,對你彤城走馬觀花,我一介粗人,瞧不出好賴。」

  「我來彤城不過數月餘,若道盡興遊賞,得給舒爺尋個嚮導才好。」

  「一同出去。」舒易鐸索性不與他巴三覽四。「小戲子,陪你舒爺透透風。」

  「不能的。」容素應他,「彤城對奴籍管得緊,沒有主人家首允,哪兒也不得去。」

  「家裡男人不在,夫人眼下又鳳心大悅,再逢貴客討上兩句,誰會攔著?」

  那把夫人伺候得鳳心大悅的小戲子波瀾不驚,「我若出去,怕又要惹慕爺不高興。」

  「慕相垣親口說過?」

  「慕爺金口,哪裡會說這些。」

  舒易鐸大奇,「他嘴裡到底含了金珠還是玉蟬?老悶著,也不吭氣。」

  這話太損,惹得容素抿起嘴,終是禁不住地笑開來。

  容素惜命,性子並不矜貴,笑是經常笑的,卻又都不是這樣的笑。

  「舒爺,彤城不大不小,城東遍禮佛,城西盡歡樓,城南酒巷香,城北澗山涼,您就四下散心,痛快玩一趟,別老來尋一個戲子開心。」

  舒易鐸望住他,「你怎麼知道,我不是來討一個戲子歡心?」

  容素面上笑意淡去,「就衝舒爺這句話,更加不能和您出門了。」

  舒易鐸偏要追問:「為什麼?」

  「舒爺,好人家的孩子才發得起夢,容素一介賤奴,怎敢癡心妄想。」

  「得。」舒易鐸眉頭都不動一下,「你這輩子都注定化在這屋裡,卻連場夢也不願作,還道彤城人最善注重利,入鄉不隨俗,虧不死你。」

  「舒爺——」

  明明是滴水不漏地將人望外推,這聲呼喚卻和眼神一樣楚楚可憐,透著說不清的哀饒意味。舒易鐸這幾天看遍,他這招支出來,慕家人一般就這麼給了他。平心而論,這求情手段確實保他免挨不少罪。

  可舒易鐸一來不是慕家人,二來不正在床上和容素糾纏,這壓箱寶便不再靈驗。

  「小戲子,是你說這春光正好。」舒易鐸信口一說:「春眠不覺曉。」

  容素無奈地看著他。

  只是那對鳳眸妖嬈,面若桃花,便連推託都像留客似的,吃虧得很。

  他嘆了口氣。

  「容素不識字,更加不識趣,以前野班子裡就連戲詞都是旁人唱的,我甚麼也不會,半點風雅也不懂。」他放下絲薄的畫卷,遮掩了窺窗。

  「舒爺倘若不嫌棄,先討得夫人首肯,再待容素換套衣裳。」



  為他一句話,舒易鐸足足等上大半時辰,才等來容素整好了打開房門。

  細看容素,他仔仔細細梳洗了一遭,身上已聞不出情事氣味和那屋裡縈迴不去的彤垛香,青絲束起,臉上薄施淺粧,也不知何處習來的畫皮巧技,不顯山不露水,卻將那雙勾人鳳眼收拾得再無分毫嫵媚。

  舒易鐸留意他步子,已不復那般盈盈嫋嫋的搖曳和拖沓,一派從容自在,衣著雖素,看上去正像是好人家的公子。

  見他直勾勾瞅著自己瞧,容素落落大方由得他看,只是眼底含了笑意。

  「戲子之身太輕賤,得托衣裝,才入得了貴人的眼。」

  舒易鐸彎起嘴角。

  這小戲子,先前推諉半天,臨到要出門,興奮得像出籠的金絲雀。

  他拉上他的手,「走了。」

  容素並不回握。

  任由他拉著,一路買些吃食,逕向城北行去。

  聽舒易鐸來討這人情,慕夫人客客氣氣地答應,甚至沒見幾分詫色,只提醒一句今晚當家設了宴,望請早些回,要是不盡興,過了明兒再去也成。彷彿出借一套尋常茶具,大方得很。

  兩人上了澗山,才過花季,遊人稀稀落落。

  舒易鐸問起容素如何當了戲子,又是怎麼留在慕家。

  於是容素源源本本告訴了他。

  他出身貧農,行二,有天容香待的戲班子到臨城酬神,哥哥帶他去湊趣。

  那時容香摔壞腿不久,眼看是治不成了,野班子人馬青黃不接,容香坐在臺側唱白,身批戲服替演主旦的是一瘦小男子,體型勉強對上號,一露臉卻引來哄堂大笑,竟是個小老頭兒。

  兄弟倆起初跟著笑,看下去卻有些入迷。戲在那臺上搬演,好似自成了另一個花花世界,看得他滿臉欽羨,只覺說不出的新奇光鮮。

  約莫是在那時,讓他哥哥起的心思。

  他生來男身女相,家裡人素來不喜,散場後哥哥帶著他去尋戲班子主人,再領人回家一趟,一來二往,家裡獲些充裕,他跟著戲班子走了。

  他沒起大名,家裡人二子二子的呼來喝去,班主嫌不好聽,隨意揀了個字,喊他容素。他唱得終究沒有容香好,倒給容香留了路,後來人們都笑,容香與容素的關係恰如牽絲戲,容香聲嗓怎樣指引,容素形姿都要相應動靜。

  雖欠功底,虧他伶俐,勤學苦練把個月,終於頂下容香的旦角。

  也在那晚上被開了苞。

  容香跪坐在床頭,緊緊抓著他的手。男人責怪哭喊聲掃興,容香便伏下身封住他的嘴,挨了咬也不鬆開。由頭至尾,容香都在。

  往後亦然。

  他與容香像一對雙生並蒂蓮,堪稱班主做過最划算的買賣。

  去年到彤城,偶然教慕相垣瞥見,慕家大少從來要風得風,隨手拋下一口絨袋,班主正欲討價還價,打開來方見澄黃一片,乖覺地閉嘴。

  是在那天,雙生並蒂蓮教人折枝,拆去了一朵。

  容香鬆開了他的手。

  三日後,戲班子拔營北徙。

  彤城慕府裡,新進一家伎。

  話到段落,容素渴了,捧起水袋就口,慢慢喝著。

  舒易鐸注視那上下起伏的白皙喉結,不去探他與容香是甚麼關係。

  誰沒有秘密,何必刨根問底。


  ✦


  初抵慕府不久,舒易鐸就留意上了容素。

  光天化日下,慕府佔地雖廣,那處涼亭倒不算太隱密的地方。

  一眼望去,昨宵洗塵宴在臺上唱戲的少年手扶著慕相垣肩膀,身子不斷上下,也不知被頂撞得多深,抽送節律說快不快,他口中卻只斷斷續續地喘息,竟連半分呻吟也作不動響。

  「慕爺……啊……!慕爺……」

  那戲子好容易出聲,迭聲爺喊得好似討饒又像求歡,說不盡春情婉轉。

  顫抖的尾音掐散在空氣裡。

  舒易鐸不確定背對此處的慕家大少是否錯意自己驍勇,但他清楚,小戲子是在與他對上眼的那一瞬噤了聲,鳳眸圓睜,隨後便捱不住地丟了身子。

  往後幾日,慕相垣與他爹學著張羅,遣容素跟前隨後,也在舒易鐸眼皮子底下來來去去。

  在彤城,慕相垣活脫脫就是太子爺,面對舒易鐸這位連他老子也不願怠慢了的貴客自是收斂,彬彬有禮,堪稱風度翩翩,轉頭使喚容素就變了張臉,冷言冷語,萬般挑剔,尋著一點細故也揪住不放,要容素百依百順給他陪小心。

  一日,容素進來沏茶,他家老爺和少爺在不遠處核對舒易鐸帶來的消息。
 
  他端端正正地招待貴客,不防那方遞來一記耳語:「賭不賭?」

  舒易鐸笑,「要我說,你們大少對你稀罕得緊。」

  容素抿著嘴望住他,沒說話,只是借著奉茶,面無表情把臉傾向他頰側。

  舒易鐸以為是自己貿然開口惹得小戲子不快,正覺有趣,猜想莫非他還能湊來咬自己一口。

  卻聞一聲笑嗓呵過耳際,輕悄溫熱:

  「明擺著的事情,怎麼賭?」


  ✦


  「你呢,舒爺?」

  「……什麼?」舒易鐸應了一聲。

  容素便再說一遍:「我好奇,舒爺是怎麼成了舒爺,又是怎麼來的慕家?」

  舒易鐸失笑,「光第一樁吧,怕是花上十天半月也說不完,來日方長,往後再給你講講。」

  「舒爺月末就要走了。」容素脫口而出,收了聲,堪堪含住險些衝撞的一句,哪有什麼來日方長。

  「怎麼,捨不得?想你舒爺留下給你講故事?」舒易鐸逗他。

  靜了一靜。回望他的那雙鳳眸盈起一絲寧和笑意,搖了搖頭。

  「容素祝舒爺一帆風順,吉星永隨;五湖四海,萬般平安。」



  是日賦歸,當家的父子還沒有回,夫人迎他們進門,差人分別領貴客與家伎去休整,為稍晚開筵做準備。

  隔天舒易鐸不在,承昔夜宴,去見了慕當家居中牽的幾條線,晚上回來,才曉得容素這回出門真真觸著慕相垣逆鱗。

  鎮日下來,不知生受多少。

  下人偷偷摸摸去請大夫,換出來的褥單狼藉一片,沾滿了血。

  慕相垣洩了一通火,還不解氣,可容素教他整治得命都去了半條,昏厥不醒,再挨不住他什麼,只得忿忿撂下這賤貨,臨走前抓住一婢子,像頑童撒潑砸壞了玩物再使性子要人給他拼黏好那般,咄咄逼人地吩咐盯緊容素將養起來。這才出門往城西去了。

  夜半容素迷迷糊糊醒來,並不知這其中許多,他睜開眼,挺拔的身姿映入眼簾,男人坐在床邊椅榻,手裡摩挲一紙卷。

  「……舒爺。」他喚他。

  「小戲子。」他應他。

  慕相垣慣走花柳,旁的沒有,那些個陰損法子學得倒全面,有心用在容素身上,把人熬得死去活來,大夫來時叨了句又造孽,處理起來隱隱駕輕就熟。

  「你說,我講得對不對。」

  勾起唇角,容素形容恍惚,神色卻寧靜,彷彿早已知悉要有這下場。

  舒易鐸覺出不對,伸手去探,那佈滿冷汗的額際燙得螫人。

  他傾身取過一旁隔水溫著的藥壺,倒滿一整碗,扶容素起來慢慢地喝。容素周身內外火燒火燎,馴順地把那溫熱藥湯一口口飲下,這味兒他熟,大夫說,慈悲湯化淤解熱,還教人哪怕千瘡百孔也睡得香。

  「你剛才要同我說什麼?」送完藥,又餵了點水。舒易鐸竟還惦記著,問他:「什麼事情講得對不對?」

  容素對著他的臉,迷茫的眼睛卻把人望穿過去。

  又聚精會神想了半晌。

  倏忽,他忘乎自己在思想,意識朦朦朧朧地散開。

  下一刻,不期然凝縮起來。

  他開口:

  「是不是……只有好人家的孩子才發得起夢?」

  卻等不來舒易鐸答腔。

  容素掉進一片黑暗裡。

  闃靜深幽,沒有盡頭,也沒有夢。


  ✦


  容素確信自己是死了。

  渾身乏力,睜不開眼睛。

  但覺周身所在輕柔地晃盪,水聲流淌,起落間歇打槳。

  擺渡人何其心慈,明知他一無所有,仍肯渡他過忘川。

  「晃醒了?」一只溫暖手掌摸了摸他臉頰。

  容素怔忡,猛然驚醒。「舒爺……?」

  「且再忍一忍,」舒易鐸對著他笑,「等會兒上到大船就不晃了。」

  星幕下,他倚臥在舒易鐸腿上,隨葉扁舟逐流。

  容素機靈,剎那反應過來,一時卻仍不敢置信。

  他張開嘴,又慢慢地閉上。腦子裡思緒紛繁,許多話想說,好多事要問,千言萬語錯落在一起,破碎成一個詞:「彤城……?」

  「彤城沒意思,咱們不回去了。」舒易鐸輕描淡寫。「再也不回去了。」

  「……」容素揚開嘴角,想笑,吐息卻急促起來,像曾落水許久那般驚甫未定,掙不開餘悸,唯有貪婪地大口喘氣,本能要把新鮮空氣搶進肺裡。

  好不容易穩住呼吸,他對上舒易鐸目光,猶疑地開口:「舒爺,我……」

  「慢著,小戲子。」舒易鐸捏了捏他下巴。「以後要改口。」提議:「來,先喊聲舒哥聽聽。」

  「……舒哥。」他喚他。

  「素素。」他應他。「舒哥最近教人說動,琢磨著攬個吉星在近旁。」

  問他:「素素怎麼想?」

  容素又說不出話來了。

  唯有把臉埋進舒易鐸腹側衣料,顫抖著,用力點了點頭。

  「……好。」咬緊喉間湧上的哭意,他悄聲道。

  「素素樂意,舒哥。」

  從來張揚肆意的眉目難得地流露柔和之色。

  舒易鐸伸手,將那水洗的星子撈進了懷中。






- 《戲子》.完  -





  感謝讀到這裡☺️
  一陣子沒寫古風作品,這次摸索之餘,也因應舒哥和素素的性格和所處情境,嘗試了一些更收斂更隱秘的表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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